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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莫一點的畫─(摘自《一點寫意》)
岑逸飛

展開莫一點的畫,首先映入眼簾的感覺,是簡單、精妙、頗為清秀脫俗,與別的畫派的濃艷,顯然是截然不同的路子... 莫一點走寫意之路,回歸到「遷想妙得,以形寫神」的中國繪畫傳統。但寫意實在甚難,寥寥幾筆,便成畫家,似乎有點「兒戲」。寫意能寫出境界,關鍵處不在畫技,而是整個人格的修養問題。

當代名畫家程十髮,對莫一點的作品有如下的評語: 「自南宋禪宗畫興盛以後,有牧谿梁楷之減筆,明初有林良,明末八大,從此畫法更為精妙。然簡筆之難,難於形勝於質,必須形質具勝方為成功。一點兄用功從禪宗畫入手,畫法又生新意,不同凡響。」

所謂以禪宗入畫,只是一相當籠統的名詞,其中仍要細分。從哲學方面而言,真正具有「禪味」的畫,並不多見。

禪宗的人生哲學,或藝術情趣,其第一要義,是「平常心是道」,因此寫畫仍應以日常生活的事事物物為題材,無須再標奇立異。愈平凡的事物, 愈能使人悟出禪機。莫一點給我看的第一幅畫,題為《鹹蛋》,我看到後非常喜歡。印象中古代畫似乎從未以「鹹蛋」為題 材。問一點兄何以畫「鹹蛋」?他說這題材是信手拈來,只因他每天經過街市,才觀察到「鹹蛋」可以入畫。此畫也實在畫得好,十隻鹹蛋分成兩組,四隻一組,另外六隻另一組,黑白分明,筆勻稱,筆法純熟,且左下角及右上角「留白」,佈局可謂自然,表達了一種澹冶的空靈之境。

石濤《畫語錄》第一章的《一畫章》第三節,就有如下的一段話:「夫畫者,從於心者也。山川人物之秀錯,鳥獸草木之性情,池榭樓台之矩度,未能深入其理,曲盡其態,終未得一畫之洪規也。

這當是過來人之語。而據我所看,莫一點的畫,正是以觀察「鳥獸草木之性情」為進路,我形容為「鳥獸草木的禪味畫」。禪味的特色,是「即心是佛,無心為道」;禪宗要掃除一切執,以顯其清淨心體,而所謂「無心」,是心無繫著,對一切俗情皆徹底拋卻,恢復佛性本心「體用一如」的境界。若把禪牽涉到書畫上,便如黃庭堅所說,「於無心處寫佛」,作畫之際,破除一切執著,若存心馳逐名利,或迎合潮流,這樣的畫必然埋沒天真,俗不可耐。禪味畫的特色,則是要求作畫者將個人投入大自然之中,神與物遊,在一種「無我」的狀態之下體現美感。

莫一點師承丁衍庸,但在他的不斷努力下,他的畫作已漸與丁公有別,逐漸形成其個人風格。他的鳥獸草大之作,深得清妙的禪味。齊白石也喜畫鳥獸草木,但若拿齊白石之畫與莫一點之畫來比較,風格也是迥異。齊白石有一幅題為《白菜》之畫,畫中題字是「牡丹為花之王,荔枝為果之先,獨不論白菜為菜之王何也」,這幅畫我極為喜愛,尤其是白菜旁的兩隻紅辣椒,是天才筆法。但莫一點所畫的一幅大白菜,題為《一身清白》,則是另一種意趣。他的筆法顯然不及白石老人的老綀,顯出有點稚嫩。但配合莫一點的年齡,筆法老綀反見造作,而稚嫩則洋溢著童稚的奇趣,畫如其人。認識一點兄的朋友相信都同意,莫一點為人謙仲,待人以誠,而其畫作正是其個性的反映。

總括來說,寫意畫的特徵在那個「意」字,那是只可意會而難以言傳的藝術境界。故歐陽修有云,「蕭條淡泊,此難難畫之意,畫者得之,覽者未必識也。故飛走遲速,意淺之物易見,而閑和嚴靜,趣遠之心難形。」我說莫一點的鳥獸草木畫有禪味,是否真有「禪味」,主要還在乎覽者與作畫者的實感實證能否共通,有所共鳴。莫一點不喜歡在其畫面上題字,也不喜歡在其畫中作任何注釋,便是深得禪味的明證。蓋禪宗「不立文字」,語占文字的功能有限,看莫一點的畫,大可從其筆墨形態而生遐想,得意亦可忘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