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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刻印和畫畫一樣,都是構思快,落點準確,不拘成法,不用半小時便完成一個。有時,我來不及供應,他竟然把印石上下及四邊都刻滿,造成一個六面可用的印章。為了慰勞我,他特為我刻了一方上下兩面印給我,分別是白文「莫」及閒章「漁舟唱晚」,我十分珍愛。

丁老師刻印,不用印床夾?印石,因為他認為這樣不靈活。他左手執印,右手握刀,簡單方便。他刻印有時先把印文寫好才落刀,有時則成竹在胸,或意到即刻。丁老師每刻好一個印,連忙鈐在紙上細看一番,如有不善之處,便馬上修改,直至心滿意足才罷休。有時,雖然感到滿意,但稍嫌古樸味不足時,便用刻刀及小鎚子隨意敲打印邊及印面;有時還把印章拋高,讓它掉下來自然破損,平添意想不到的韻味。

丁老師當晚通宵達旦刻印,至翌日清晨,大家累得不發一言,打開梳化床,躺下去便呼呼入睡了,連他幾十年來臨睡前浸腳及寫日記的習慣也暫停一次。

有人在報章上撰文稱,丁老師晚年的部分印章,是由其代刻。朋友問我可有此事?這說法不但對丁老師不敬,且有損其聲譽。其實,就我跟隨丁老師十多年的所見所知,丁老師對金石篆刻,猶如書畫一樣,以嚴格的態度對待;無論一字一畫、一刀一印均親力親為。同時,他在完成每幅書畫作品後的鈐印,也從不假手於人,更遑論對狂熱喜好的金石篆刻藝術了!加上丁老師刻印,並非為糊口,只為享受箇中的創作過程。對他來說,完成了的作品固然重要,但創作過程才是最大的樂趣。因此,他又怎會捨棄這個人生最大的樂趣,找人代勞?這說法實在有點匪夷所思。

事實上,由於丁老師的藝術成就近年開始受到大家的重視,想叨光、借勢,欺世盜名的人大有人在,不僅有人自稱替丁老師代刻印章,也有人拿丁老師的作品與自己的畫作在中港兩地舉辦聯展,其目的都是同出一轍,真令人不勝唏噓!

丁老師在長年累月鑽研馬蒂斯和八大山人的同時,已脫穎而出形成一個屬於他的個人風格和具有中國民族特色的油畫風格。是次展出丁老師的油畫,多以木板及「快把」板為主,偶爾也用畫布。丁老師說用木板及「快把」板,除了比用畫布節省顏色之外,還可兩面反覆使用和不易弄穿弄破,而且,畫出來的色調比較光亮、易乾,用畫刀刮出來的線條比較清晰。

丁老師在家?教授油畫,上課之前會到街市買些鮮花、水果、魚蝦蟹等作道具,擺放好讓學生對物寫生。下課後,除鮮花外,魚蝦蟹海鮮都煮來作晚餐。

丁老師的油畫,有不少是重複描畫,一幅蓋一幅。高美慶博士及丁老師的油畫愛好者衣淑凡小姐等,對此都感到非常惋惜,認為丁老師埋沒了不少自己的心血結晶。我也有同感,尤其是曾親眼看?他把不少心血塗去。當時,我總是表現得依依不捨,丁老師見我這樣便說:「別可惜,香港寸金尺土,哪?有地方來安置它?我畫得那麼快那麼多,哪?有錢不斷買新的畫布,新的木板?」他深深的吸了幾口煙之後又說:「我一向認為,對老婆要專一;對藝術研究要鍥而不捨;對自己的作品要貪新忘舊,才有進步。老實說,我只是把不滿意的作品,或之前覺得好但一段時間後覺得平平無奇的作品淘汰,然後再重新上路,畫至滿意才留下來。你看,馬蒂斯那幅《羅馬式罩衣》,他畫了十二幅都不要,直到第十三幅才滿意。」丁老師又認為,一個有上進的藝術家,一定要覺得今天的作品比昨日的好。只有不斷求好,不斷求精,才有進步,才可提高作品的震撼力,不然,死抱?過往的一點點光輝,動也不動,數十年不變,結果如何,可想而知。

丁老師喜歡替女學生畫像,不少女同學都是他的模特兒。就我多年所見,他筆下的男學生畫像,只有小說家黃易及陳運耀二人。吾兒少峰(乳名亞珠)有幸,在他還未足三歲時,丁老師便以中國人物畫的筆法,先後數次替他畫像,如《莫少峰開學圖》組畫。(圖94、96及98)其後還有《鼠年的莫少峰》(圖103)及《莫少峰四歲小像》等,畫來天真爛漫,活潑可愛。我跟隨他十多年,卻無此機緣,實屬憾事。

丁老師在學校上課和在家授徒不同。在學校,他負責教人體油畫,就只可以教人體油畫。而我跟他學畫,是隨他的興致而定,他教我中國畫便學中國畫,他教我油畫便學油畫,他教我刻印便學刻印;有時他教我看畫,我便整天陪他看畫和聽他談藝。

丁老師一生喜愛徐渭、八大、石濤的作品。從上海到廣州,廣州到香港,由年輕到古稀之年,都到處尋覓他們的作品。只要那?有徐渭、八大山人、石濤的畫,特別是八大山人的畫,他都想去觀賞,都想盡辦法籌錢買下來收藏。

曾經有一個時期,丁老師不知何故,表現得悶悶不樂,什麼都提不起勁。有一天,我去拜訪他時,他突然說要去旺角;既不說原因,也沒有說要去什麼地方。抵達時,我才知道去的是一間面積不大的道觀。我隨丁老師一邊拾級而上,一邊心?暗想:丁老師常說他紅塵未了,一向不愛食齋菜,怎麼今天轉了口味?

進入道觀後,才知道這個地方是善信來扶乩問卜的。一般來這?的人,不是問前程,便是自身吉凶,或是問先人在陰間的情況。然而,丁老師來問的,不是前者也不是後者,竟然來乩壇求請八大山人畫畫,不禁令我大吃一驚。只見一個扶乩主持雙手扶?乩架,在沙盤上一邊寫畫,一邊唸符咒,而讀乩者大聲道:「八大山人已到,他現在開始畫畫。」丁老師隨即三鞠躬,然後聚精會神地看?乩架在沙堆上的一舉一動。另一乩手同時用筆在紙上畫符,其後交給丁老師,說那些符就是八大山人的畫。丁老師把畫接過後,十分仔細地觀看,我在旁一時感到莫名其妙。

事後,看丁老師心情輕鬆了很多,而且還恢復動筆創作的興致。此軼事鮮為人知,但足見丁老師對八大並非一般喜愛酷愛這麼簡單,其迷戀的程度已近乎發燒的境地。

在道觀?,見到主持人與丁老師表現稔熟,推想他已非第一次來求問,不知道之前可有求見徐渭或馬蒂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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