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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老師雖然不以書法家自居,但他的書法和他的畫一樣,狂放不?,筆墨流暢,有目共睹。他先從古碑、竹簡、木簡,以及懷素(725-785)、張旭(生卒年不詳,約658-747)、米芾(1051-1107)、徐渭、祝允明(1460-1526)、八大、吳昌碩等歷代名家書法藝術中擷取精華,又得于右任的指導,形成書畫合一的藝術效果。他有時還會借助書法來突出畫面的主題,有時短題,有時長行直下,而長長的題字往往使畫面增加氣勢。他寫字如畫畫,畫畫如寫字,都是隨?筆鋒所含水墨的多少而加以輕重徐疾運行,字?行間筆勢奔馳,流暢開朗,還富有金石味。如展覽中的《古詩行草書法卷》,全卷共一百七十多個字,自始至終,龍飛鳳舞,一氣呵成。同時,他畫畫寫字都愛用羊毫中鋒,有時又愛用舊筆和禿毫的畫筆來書寫。由於丁老師功力深厚,遂創造了羊毫如狼毫的剛健,禿筆運行時外放內斂,純樸圓潤,雄健流暢的格調。
還有值得一提的是,一九七五年的聖誕前,與丁老師在彌敦道金冠酒樓飲完早茶,步出酒樓之後,看見有推銷員在推銷一種新產品「脫苦海」鎮痛貼,向路過的行人免費派發試用。丁老師和我也各獲派發了一塊。其後有一日,丁老師突然問我有沒有用那塊「脫苦海」鎮痛貼,我告訴他前些時覺得肩膊疲倦又有些痛,便貼了在肩膊上。我跟?反問他有沒有使用該膏貼。丁老師笑?說:「我拿?那塊鎮痛貼想了大半天,都不知道可以貼在哪?。事實我一向都沒有什麼病痛,即使有,吃數顆『銀翹解毒片』就好了。後來想到唯有我的錢包有問題,就把那塊鎮痛貼貼在我的錢包上。哈哈!世間上有些事,真的不由你不信,貼了鎮痛貼在錢包後連續幾日,居然都有人上門來買我的畫。」之後,那塊鎮痛貼一直都貼在丁老師的錢包上。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三日的早上,我在辦公室接到丁老師的電話,叫我下班後去他那?,跟他一起吃晚飯。怎料見到丁老師時,他面色蒼白兼帶灰,比兩個月前消瘦了不少,聲音又小又低沉沙啞,說話時兩邊口角還流出口水,走起路來非常緩慢,且氣喘如牛。我見他病容滿面,便提議飯後陪他看醫生,但被他連番拒絕。他苦笑說:「最近聽醫生建議,戒掉吸煙這老習慣,煙癮起時就吃戒煙糖,可能現在還未適應吧!畫畫人很長壽,你不用擔心。」
其後,他向我表示想回鄉一行,與久別的家人見面,並叫我陪他一起去,除了彼此沿途有照應外,亦增加安全感,我立即答應。
翌日我坐火車去廣州拜訪當時廣東美術界的領導,亦是著名版畫家黃新波先生(廣州文藝界尊稱他為波伯1918-2004)。之前,我在香港多份報章撰寫美術評論文章,經常去北京、上海、南京、廣州等地看畫及拜訪前輩畫家,波伯是我第一個在廣州認識的畫家。他思想開明、為人爽朗、樂於助人,是一個很健談又無架子的長者,我非常喜歡聽他談藝。
跟波伯商談丁老師回鄉的事宜,問其意見,波伯說:「『四人幫』都給捉拿了,還有甚麼問題。過去許多人也返來了,無論他是什麼右派,什麼反革命份子,都沒事了,很多都被平反了。李宗仁(1891-1969)當年曾擔任國民黨的代總統,也很早便回來了。丁先生只是個畫家,又沒有做什麼叛國的事,不用擔心。」波伯對丁老師回鄉大表歡迎,還保證他往返自由。波伯更表示會向省政府有關部門打個報告,並且通知香港新華社,及他的好友《大公報》羅承勳先生(又名羅孚,筆名絲韋,前《大公報》、《新晚報》主編及負責人1921-)協助安排一下,叫丁老師放心。屆時,廣州僑務的領導、波伯以及關伯(關山月1912-2000)、黎伯(黎雄才1910-2002)、篤伯(黃篤維1919-2004)親自到車站接他;並會通知丁老師居於茂名的女兒,前來廣州火車站接他。
我回港後,翌日羅承勳先生便請我相約丁老師見面商談細節,經大家商議後,丁老師決定一九七九年元旦日返廣州。當日丁老師顯得很高興,飯後更邀請羅先生和我去他家再聊。丁老師甫入家門,便走進畫室研墨展紙,一口氣畫了一幅山水、一幅人物和一幅花鳥送給羅先生;也畫了一幅《一筆貓》和一幅《蘭花青蛙》送給我,並給我的畫室題字(圖246)。
想不到那天晚上與丁老師握手道別後約一星期,無情的病魔竟然奪去了他寶貴的生命,並粉碎了他數十年來一直想回鄉與家人團聚的願望。丁老師那晚送給我的兩幅畫及題字,是我收藏老師最後的作品,我一直珍之重之,因為它們滿載?恩師給我無限美好的回憶。
丁老師雖然離世已三十年,但他對藝術鍥而不捨、不屈不撓的治藝精神,長存我心。
是次香港藝術館舉辦之《跨越東西˙遊戲古今 ── 丁衍庸的藝術時空》展覽非常成功,參觀人士絡繹不絕,好評如潮,鴻文論述,珠玉紛陳。為了讓更多美術愛好者進一步了解丁老師的藝人藝事,我於是憑記憶記錄與吾師十餘年相處的一些所見所聞和生平軼事,寫一篇關於丁老師日常生活點滴的文章,以示對我尊崇和敬愛的良師深切的懷念。
莫一點
二零零九年七月十三日
(香港新增訂版本)
* 有關丁衍庸先生的生平事跡,可參閱台灣國立歷史博物館出版之«意象之美:丁衍庸的繪畫藝術 »、香港藝術館出版之«跨越東西遊戲古今:丁衍庸的藝術時空»,以及一點畫室出版之「丁衍庸書畫集」內,由高美慶博士撰寫之多篇有關丁衍庸先生的文章及年譜。
* 本畫集內部分丁衍庸先生的生活圖片由丁氏家屬提供,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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